衛湘和也被隔離了。

接觸過產婦的目前為止只有幾個人, 給他們抽血化驗後就都暫時把她們隔離了。而那幾個人裏, 只有衛湘和有發燒癥狀。未判定新型病癥傳染性前, 保險起見，把她單獨隔離在了一間屋裏。

這會兒在晉嶺村, 條件艱苦, 做不到安全性高，所謂隔離，其實也只是讓她單獨待在一處, 避免跟被人接觸而已。晉嶺村的房子多數為瓦房, 騰出來給醫療團隊問診的房子是目前沒被洪水淹的最好的磚房，衛湘和被隔離在隔壁一間逼仄的小房間裏, 屋前面有一扇窗，自她被隔離起那扇窗變也被關上了。房間比正常的偏矮一點, 窗戶也不高，衛湘和在小板凳上坐著，透過窗戶靜靜看著外頭來來往往的人, 以及不遠處嘉仁的幾個醫生。

楊思沒跟產婦接觸過, 但鑒於她跟衛湘和有過近距離接觸，因此也被要求抽血化驗, 但她也沒有發燒等癥狀，因此是跟另外幾個一起暫時隔離。

衛湘和定定坐著, 大腦一片空白, 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, 整個人都有些晃神。

她沒料想過會發生這種事情。沒想到一直以來明明橫行的只是流感, 怎麽會突然發現新病毒性疾病。她才來到這個地方三四天，洪水還在持續，她還沒有為這裏的人做點什麽，自己反倒先被隔離了。

她也想到宋遲。那個別扭還在生著她氣的男人，她還沒有哄好他，他們還沒和好。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裏，他也不知道她來了這個地方。

來的路上有嘗試給他打電話，但是沒打通，關機了。之後便到了這裏。這個地方是在三面被大山環繞的山坳裏，平常的信號僅靠信號塔維持，但信號塔早在洪水爆發的第一天就故障了，移動通訊設備在這裏便只是擺設。要聯系外界給別的地方打電話，只有乘坐救生船到外面的鄉鎮上去。這幾天她一直沒騰出空出去。

雙目放空，感覺到窗前的光亮突然被什麽給擋住，她瞇了瞇眼，回過神來。劉醫生戴著口罩，就站在窗前，她敲了敲玻璃窗，示意衛湘和去開門。

衛湘和朝她笑笑，起身。

劉醫生給她把午飯放在屋裏一張矮陋的半舊木圓桌上，又從白大褂兜裏掏出幾個裝著藥片的小紙袋遞給她。

“這是退燒的藥。”她說，又有些歉意地道，“為了保險起見，只能先讓你在這裏待著，衛醫生，委屈你了。”即便衛湘和已經離職，但之前兩人在同在嘉仁上班，劉醫生包括別的醫生也還是稱呼她為衛醫生。

“我理解。”衛湘和接過藥，彎了彎唇角。想了想，問，”那名產婦患病的話，那那名嬰兒呢？他會有事嗎？”

“也在檢查中了。產婦生產沒多久就有發病癥狀，我們目前還不能推斷她是不是在生產前就已經感染，若是生產前就感染，或許嬰兒會通過母嬰傳播感染這種病毒也說不定。”

衛湘和微蹙起眉頭。

“衛醫生，你就不用擔心了，外面的事我們會看著辦的，你現在雖說沒有咳嗽和眼睛發紅等癥狀，但是也高燒不退，這是很危險的征兆，要好好照顧自己才行。”劉醫生指指桌上的飯菜，“思思說你沒胃口都沒怎麽吃東西，就給你帶了飯過來，正好可以飯後吃退燒藥。”

“謝謝你，劉醫生。”衛湘和真誠說道。

“那你吃著，我先出去忙了。”看衛湘和拿起了筷子，劉醫生也準備離開。

哪知轉身還沒出門，就聽身後傳來幹嘔聲。她回頭，只見衛湘和筷子都沒放下就蹲在一邊，似乎是要吐，卻又什麽都沒吐出來，只是幹嘔著，皺著眉頭，難受地捂著胸口，面色發青。

她趕緊過來給衛湘和輕拍後背順著氣。

“衛醫生，你還好吧？”

衛湘和搖頭，難受地閉著眼，“沒什麽，一會兒就好了。”

“也沒吃什麽東西，怎麽就突然嘔吐起來了。”

“可能是那天接生看到太多血……”接生當時她強忍著胃裏的翻江倒海，孩子一出來，她立馬就沖了出去到外頭去吐了。自那天跟宋遲鬧不愉快後便一直沒胃口吃飯，胃裏沒什麽東西，吐出來的都是黃膽汁。

“你也不是第一天接生了，怎麽突然犯惡心……”突然想到什麽，劉醫生盯著衛湘和半晌，突然問，“衛醫生，你有多久沒來那個了？”

扭頭看劉醫生，衛湘和一怔。

她是產科醫生，不會不知道在她嘔吐時劉醫生問她這個是什麽意思。這段時間心思都在別處，沒註意過生理期的問題。劉醫生這麽一問，她突然想起，她這個月的例假，比上個月晚了十來天了。或許是想著備孕太過焦慮，年後她的生理期一直有些紊亂，在第一次經期晚了一個禮拜又確診沒有懷孕後，她便沒怎麽註意經期的時間了。只是一不留神，這個月經期已經推遲了十來天。

想到可能是懷孕了，衛湘和心頭不由得一陣雀躍和激動，只是生怕這次又只是因為經期推遲的一出烏龍，她沒敢抱太大希望，生生壓下要溢出的歡喜。

“十多天了，不過我這幾個月經期都不是很穩定……”

“之前不準時也沒有惡心幹嘔的癥狀吧？”

仔細回想了一下，衛湘和搖頭，“沒有。”

“有可能是懷孕了。”想到這個可能，劉醫生也有些欣喜，“我不太懂得號脈，這裏有個當地的老中醫，我讓他過來給你看看。”

劉醫生出去了，衛湘和怔怔看著她的背影，手緩緩貼上小腹。這裏，可能有孩子了？心情有點輕快，衛湘和覺得呼吸都有些不暢起來，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有點奇妙。

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。等待老中醫過來的這幾分鐘裏，衛湘和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。又不能出去，即便著急想知道結果她也只能乖乖在屋裏等著。

好在幾分鐘後，劉醫生帶著老中醫過來了。

當初他們從京城過來支援時沒料想過當地可能會爆發傳染病，沒有準備隔離衣，剛剛劉醫生過來時便只是戴了口罩和無菌手套。

眼見老中醫也只是戴了口罩，以防萬一，衛湘和這次記得在他們進來前制止了他們，沒讓劉醫生帶著他進來，而是把窗開了一條縫，把胳膊伸出去讓中醫號脈。

老中醫指腹緊貼在衛湘和手腕正面，靜心給她把著脈。過了會兒，又往上挪了幾寸距離。

衛湘和屏息盯著他看，沒敢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。

劉醫生心急知道結果，“謝醫生，怎麽樣？衛醫生是懷孕了嗎？”

“衛醫生這是滑脈，綜合剛剛你說的那些癥狀，應該是懷孕無疑了。”謝中醫收回手，樂呵呵道，“衛醫生，恭喜你了。”

盡管心裏有這個猜想，可真從謝中醫的嘴裏聽到，高興之餘，她還是有一瞬間的恍然。

她懷孕了，她和宋遲，要有孩子了。

心頭霎時便有些漲漲的，眼眶微熱，回過神來，她跟窗外的人真誠道謝，“謝醫生，劉醫生，謝謝你們。”

“謝什麽，我們也沒幫你什麽。”劉醫生臉上帶著笑，“衛醫生，既然懷孕了，就更得好好保重身體了。”

“這個地方目前生活條件也比較惡劣，頭三個月危險，等確定你沒被感染，你就回京城好好養胎去吧，不要在這待著了。”

劉醫生前兩年才生了孩子，是過來人，又叮囑了衛湘和幾句，她才離開。

看她走遠了，衛湘和才緩步回凳子上坐下。

輕撫著目前還平坦的肚子，她心下覆雜，又不由感慨萬千。這個孩子可真會挑時間呢，在她因為可能感染上新型病毒傳染病被隔離，在宋遲跟她生氣時悄然到來，沒有一點預兆，她甚至沒有一點心裏準備。

慢慢消化著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，衛湘和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，唇角緩緩揚起，很溫柔。宋遲那麽喜歡孩子，如果知道她懷孕了，他一定得高興壞了。明明他自己很多時候都還像個大孩子，卻總是惦記著要個更小的孩子……想到到時候孩子出生了，一個大孩子帶著一個小孩子的畫面，衛湘和的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。

這個時候，宋城的酒店裏，宋遲一臉疲憊地單手將自己的東西胡亂塞進行李箱裏，另一手拿著手機撥號碼。

來那天下了飛機把手機開機了才看到來電顯示，衛湘和給他打的電話。算起來，這還是他去沈競家住拒接她好幾個電話後她再一次給他打電話。他出門前給她在冰箱上貼了便條，讓她等他回來，估摸著她是看到這個後突然想打給他，宋遲想了想，又壓下了給她回撥的念頭。

有什麽話回家再說好了，讓她再反思個幾天，反正他出差三四天就回去了，回去那天再給她打電話，讓她提前做好自己會直接回家的心裏準備。

哪知今天他卻一直沒打通她的電話。早上出門辦事前給她打了，無法接通，現在已經下午了，他馬上就要去趕飛機回家了，還是沒打通。

他有點煩躁，更多的是不安。

回想起來，他確實晾著衛湘和好幾天了，連她電話也沒接。她會不會失望透頂，不抱希望了，胡思亂想？

他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前幾天故意冷落她了。雖說他是真對她有氣，可他畢竟是男人，對自己的女人，有什麽是不能包容的呢？自己生悶氣好了，連家都不回的行為未免太幼稚太傷她心。

“操，怎麽這個時候才想通，早幹嘛去了。”暗罵一句，懊惱不已，在撥給衛湘和的電話再次因為無法接通而自動掛斷時，他索性打給了喬也問衛湘和有沒有找過她。

“沒有啊，這幾天她沒有聯系我。”喬也茫然，醒悟過來他的意圖，又不由得恨鐵不成鋼：“找不著媳婦兒了？我說你也真是的，不開心也不能不理人啊，還不回家，簡直太過分了，換我的話敢這麽對我，不跟你離婚都是假的……”

這話自然不是此刻宋遲想聽到的，抿了抿唇，煩得很，索性也不聽她教育，直接掛了電話。

臉緊繃著，他合上行李箱大步往外走。

——

急匆匆趕回了家。已經是晚上八－九點的時間，整棟房子烏漆抹黑，沒有一點亮光。

衛湘和不熬夜，但也不會睡這麽早，以往這個時間點，家裏二樓是有燈光透出來的。

心裏一沈，他把行李隨手扔在大廳就大步流星沖上樓。

“衛湘和——”

“衛湘和！”

回應他的只有滿室的寂靜。

把家裏的燈都開了，到處亮堂堂的，可就是沒見到衛湘和人。廚房沒有，書房、臥室都沒有。找不到人，宋遲有點煩躁，扶額呼了口氣冷靜了會兒，他轉身往衣帽間走去。

從門口開始就仔細辨認屋裏有沒有少什麽衣服鞋子，只是他平常也沒怎麽註意過衣帽間裏頭什麽地方有什麽衣服，這番看下來，他一點差別沒看出來。

心裏更是有點躁了。

手上還握著手機給衛湘和打著電話，他繼續往衣帽間裏頭走，視線觸及櫥櫃旁的角落，他一頓，面色頓時嚴肅起來。

他記得衛湘和之前有個旅行包放這裏，那是她剛跟他結婚時從丹城帶過來的。

但現在那個旅行包不見了。

想到她趁他不在的時候走了，他心臟突地一緊，整顆心頓時亂了。

她離開了，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裏，也聯系不上她。

他有點慌。

沒做停留，他轉身大步下樓。

衛湘和在京城認識的人不多，如果不在家，那能去的地方其實不多。自然是有回了丹城的可能，但他暫時還不至於還沒在京城找個遍就給岳母打電話問衛湘和行蹤，讓她知道衛湘和離開了家的事，讓她擔心也不好，如果衛湘和沒回丹城，也不能讓她飛過來幫他找人。

也沒驚動宋學成，他自己回了趟大宅，沒找到衛湘和，很快又驅車離去。

給沈西打電話問過，她也沒衛湘和的消息。

宋遲腦門急出了一層薄汗，一顆心提著，很不安。

從大宅出來，他沒直接回家，繞去了醫院。衛湘和在京城的時間大部分都在醫院，其他地方他都找了，就剩這裏了。如果這裏還沒有她的消息……

如果這裏還沒有她的消息……

把車在醫院門口停下，宋遲松了松領帶，重重閉了下眼，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。

下了車徑直往婦產科值班室去，哪知還沒到值班室，就在走廊拐角處看到了程紀原。

程紀原也看到了他，微楞，眸底一閃而過的詫異，隨即又恢覆平靜。只是不知為何，他眼底眉梢也縈繞著不易察覺的一絲煩躁。

宋遲沒註意，也沒跟他兜圈子，開門見山問，“程紀原，你有沒有見過衛湘和？”

程紀原看著他，一時沒說話。

“你是不是知道我老婆去哪兒了？”

“你自己的老婆沒守好，不見了來找我？” 程紀原瞥他一眼，轉身。

宋遲一楞，隨即反應過來。

操，這反應不明擺著他知道嗎？！

憋著火氣一步上前攔住他，宋遲黑著臉，“我問你我老婆在哪兒？”

程紀原冷笑一聲，挑釁，“我說她跟著醫院裏別的醫生一起去晉嶺村做醫療支援了，你會去嗎？”

宋遲微楞，抿唇，半晌，掉頭就走。

“你現在去也沒用，去到那兒大晚上也沒有救生船載你到村裏頭。”程紀原在他身後沈聲說。

宋遲恍若未聞，頭也不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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